第1428节
“臣以为,海上之事走到如今这个地步,已然是极限。”冯道说道。
“冯卿不妨讲明白些。”
“陛下遣人出海探索,唯一的结果就是天下舆图上面多添了十来个小岛。”冯道说道:“但为了这些可能没几个土人生活的岛屿,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,臣很难说值不值得。”
邵树德嗯了一声,但也没明确表达意见。
冯道的意思是阿留申群岛太远了,没有太多价值,花费爵位、重金鼓励人们出海探索都是小事,但付出巨大代价——包括赏赐、沉船以及人命一—是否值得呢?
邵树德估摸着,他可能觉得库页岛、千岛群岛都太远了,没太多价值。
“冯卿可知——”邵树德说着说着,似乎觉得说不清楚,伸手从桌案上拿起一份用丝线装订好的书册,递给了冯道,道:“看看吧。”
冯道接过看了看。
邵树德又拿起一份手书油印版,交到郭崇韬手上。
蜡纸油印技术,当真是划时代的发明,极大降低了印刷成本。
这种技术固然有字迹不够清晰,容易糊掉等缺点,但胜在成本低。由内务府专营、长夏商行代售的油墨始终供不应求,已经成为内务府新的利润增长点。从这个事实来看,已经可以一窥此项技术受欢迎的前景了。
活字印刷与其相比,不值一提,甚至干不过雕版印刷。
邵树德递给二人的书稿就是他汇总各路船长的信息,亲自手书油印的。
冯道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详实的海上讯息。
探险之类的他不关心,但海洋捕鱼业却让他非常着迷。
通过一段段文字,他仿佛看到了鄂霍茨克海内数量庞大的秋刀鱼向南洄游的场景。
大夏渔民们在偶然的情况下,发现夜晚的火光会吸引秋刀鱼群靠近,于是发明了效率极高的捕鱼方法:在千岛群岛附近海域实施火光或灯光诱捕,一晚上轻轻松松捞上来几万斤秋刀鱼。
文中还提到了当地土著阿伊努人,他们就不知道这种“神奇”的捕鱼方法,只会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地驾驶着一点点大的小船,使用劣质撒网在内河或近海捕捉一些上层鱼类,他们甚至都不一定知道渔汛是怎么回事。
千岛群岛是一座取之不竭、用之不尽的宝库。看完全文,冯道也不得不承认这点。
“朕只让人稍稍一探,就得了这座宝库。”见他俩看得差不多了,邵树德便说道,“如今探险到阿留申群岛,冯卿敢保证一点价值没有吗?”
冯道默然片刻,叹息道:“还是太远了。去容易,回来难。”
说完这句,他也不多言了。
这是他的习惯,会劝谏,但不会死谏,你爱听不听,我尽到自己义务,对得起领的俸禄就行。
但他也不得不承认,“海上牧场”确实很吸引人。
就地加工成咸鱼干后,秋天运回淮海、河北、淮南诸道港口,顺风航行,非常方便。而此时天气寒冷,又是盐腌过的咸鱼,根本不用担心腐坏。唯一的缺憾,大概就是会冲击盐市场,但圣人都不在乎,他还能说什么?
“陛下真是造福万民了。”郭崇韬真心实意地说道:“以往窝在河东一地,眼皮子浅,终日只知打打杀杀,跳出来之后,方之天地之广阔,以前真是坐井观天了。航海之事,臣以为可行,花不了多少钱,一旦有发现,就是想象不到的巨大好处。”
冯道微微垂下眼睑,不再多言。
他是聪明人,看得出来圣人还在观察他们。
观察什么呢?或许是格局,或许是对新朝雅政的接受程度。
或许,他与郭崇韬都是圣人留给太子用的吧。操心到这份上,圣人也是不容易。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这个“子”,可以指太子,也可能是指大夏王朝。
郭崇韬应该也看出来了,只不过他更加积极主动,哪怕心底没那么认同,这时候总也是要唱高调的。
或许,圣人才是对的吧。冯道也不确定,他隐隐感觉,这个世道愈发陌生,不再是经典书籍之中所记载的传统社会。
要想不落伍,还是得多学、多看。至少,要对得起太子的大力举荐以及圣人的提拔之恩吧。
洛阳居
郭崇韬回到了通利坊的宅院内。
这个宅子是他买的,不大。
通利坊也不是什么大坊,最多只有明教、宜人等坊三分之一大小,又近新潭码头,商旅来往频繁,很是嘈杂。
有人喜欢这样的地方,因为热闹、繁华,比如前唐英公李绩。
有人就不喜欢,还是因为太过热闹,不够清幽。而且,居住在这里的多为满身铜臭的商人暴发户,感觉拉低了格调。
暴发户们的房子也是买的。大夏开国二十多年,已经有人开始出售洛阳核心地段的宅院了。
当年洛阳一片废墟,朝廷曾下发过《许盖屋宇敕》,核准了一大批人建屋盖房的申请。其实就是废墟太碍眼了,时局又动荡,连岁征战,朝廷也无钱,于是发动民间力量,让有能力的人自己出钱出粮,清理废墟,建盖房屋。
市面上出售的房屋大多都是这么来的。有些人父祖辈当官了,而且是第一批来洛阳的官员,但儿孙辈没能当上官,或者没能当上京官,手头又缺钱,一狠心之下,不打算回洛阳生活了,于是出售房屋,套现一笔—一很显然,这些当年只花了清理废墟、建造房屋成本
钱的宅院,增值何止数十倍。
郭崇韬买的就是这样的房子,他挺喜欢热闹的,经常登上二层阁楼,看着新潭上来来往往的漕船,看着一样样货物被卸下来,再看着诸多货物被批发分撒到周边,帝国的脉搏就是这样跳动的,他很喜欢。
冯道也在洛阳买了房子,比他的还小,位于洛阳东南的履道、履信、崇让、里仁坊那一片。那是张全义主政时代的遗泽,洛阳最先清理出来的地方,最近二十年房主几乎换了一个遍,最早一批洛阳居民几乎都卖房走人了。
郭崇韬最初看中的一套小院就位于履信坊,破破烂烂的房屋,没有任何美感,结构、材料都很成问题,居然售价一千多缗,怎么不去抢?
冯道买的就是这样的房子,人家还只要铜钱、银元,绢帛都不要,更别说粮食了。
洛阳居,也不是很容易啊。
不过,如果当上三品以上京官,或者四五品中身处实权要害部门的官员,朝廷又会在任职期间免费借房子给你住了,宽敞、大气、考究,地段也好,绝对配得上身份。
郭崇韬即将上任直隶道巡抚使,却不是什么京官,因为道治在洛阳南边的汝州。
他暂时是没什么机会回京城了,只有等到今上……太子……那一天到来才行。
罪过!郭崇韬微微有点不自然。
“嘭嘭!”街道对面传来了砸墙的声音。
郭崇韬放眼望去,随即暗骂一声:腊月底了,还不让工匠回家过年,瞎折腾个什么劲。
那是新近搬来洛阳居住的铁林军右厢第六指挥指挥使康福的家。
此人出身河东,原为营口县府兵队正,因攻打渤海、西域时屡立战功,很快被提拔为禁军军官,年四十一。
郭崇韬对康福还是有点意见的。
作为蔚州将校家庭出身,本身又是沙陀人,康福一直为晋王所重。结果被俘后很快投降,与河东旧人也隐隐保持着距离,这般做派,让人不齿。
不过,康福在军中的仕途走得是真稳啊。作为府兵,几次大战都参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