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诸如此类一言不可蔽,狩猎事宜照规律章程徐徐开展,别家子弟无不呼朋唤友出门耍,赵睦没什么关系近同窗此番随驾,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梧桐院落里安静温书。
陶夫人试图撵“儿子”到外头散心玩耍,几次三番不成,最后隻得使处杀手锏,放阿裳来闹着她“哥哥”出门学骑马。
吴子裳穿着陶夫人亲手给缝製的小骑服,小肚子圆圆,煞是可爱,赵睦亲自下马厩挑来匹温顺母马,让阿裳自己跟着马官学骑马,并点护从锐丰在旁照护。
安排好吴子裳,赵睦独自坐在绿草如茵中掺杂隐约枯黄的小山坡上,迎着日光眉心轻锁,心事重重。
阿裳古灵精怪,脑子好使,其他并不擅长,学骑马和学女工一样有些为难孩子,赵睦手搭眉上看几会儿小胖妞笨笨戳戳学骑马,而后解下披风铺草上躺下休息,屈起手肘搭在脸上遮光,很快睡意朦胧。
人都说什么年纪做什么事,赵睦现在唯一任务惟学习,而专心学习总是非常消耗精神元气。
大周国莘莘学子何其多,山外青山楼外楼,能者有如过江鲫,考功名不是嘴上说说那样简单,赵睦需为此付出极大努力才可能看起来不是太过费力,父亲那次随口一提贺家打算出年嫁女,且不说此不大合常礼,于赵睦而言出年的院试必得要一考夺桂。
她感觉自己已被分裂成两个人。
一个赵睦沉浸在十三岁年纪该有的人生里,边为学业努力、发愁、拚搏,边为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经历殚精竭虑、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,对未来道路充满忐忑迷惘,不知自己能隐瞒多久,能走出多远;
另一个赵睦像三十岁成熟,站在局外冷眼旁观不断发生的事情和难以捉摸的未来:家宅里有其蓁院和同林院明里暗里的较量、父亲赵新焕不为人知的谋算以及利弊权衡的取舍;家宅外的时局一片黑暗不知会往哪方面发展,贺党而今如日中天,御史谏官平均每两月有一个半人为揭露贺党罪过而付出生命代价,百姓水深火热,公门虐民欺天
“朝廷、官场、生民,许多事暂非你该操心。”
——父亲教育言犹在耳,赵睦心里乱糟糟,脑子里似有两隻手在撕扯,撕扯她不断往更深处失重坠落,坠落,直到悄无声息从混乱恍惚真假交织的梦境中醒来。
未挪开手臂已察觉身边坐有人,赵睦头还有些发懵,闭着眼道:“不骑了?咳。”
醒来后嗓子有些干痒,清一声嗓移开搭在眉眼上的手臂,日光刺目,刺得眼睛有些看不清楚,赵睦撑着草地坐起,两腿屈膝低下头适应光线。
片刻,发现眼角余光里有抹水蓝色裙角,赵睦用舌尖顶上颚,确定身边所坐非阿裳,阿裳着丹朱骑服鹿皮靴,鲜艳张扬,阿裳也从不会在自家“哥哥”说话后不予应声。
“咳咳。”赵睦再清嗓,搓把脸抬头看身边人,日光刺目,眉头紧拧:“贺娘子好。”
“如何猜出是我?”抱膝盖坐在旁边的十四岁少女正是贺家嫡长房唯一嫡出女贺佳音,她反问赵睦,日光下的眉眼笑意融融。
只是难掩常年病弱带来的苍白。
赵睦坐着未动,移开目光往前面平地上寻找吴子裳,“别无他人回来寻我。”
说着脑子里冒出个人名——钱媛。大公子暗中使人打听过,钱侯爷府上女儿随其母来行宫了的,钱媛兄弟几个也都在,对,回头围场开猎,还要找钱家兄妹算算他家小妹揍阿裳的帐呢。
贺佳音浅浅微笑:“你朋友们呢?他们为何不来寻你,庆九一来就呼朋引伴早出晚归,难得出来一趟,多出门多好。”
话语中除去小小紧张外不掩对肆意玩耍自由自在的向往。
娘胎所带羸弱使贺佳音体弱多病,自幼养于深闺,鲜少有机会与外人接触,今次随驾来此是她在弟弟帮助下偷偷央求姑母皇后的结果。
对于她的执着,父亲拿她无奈,母亲不免说她两句,“那赵家小郎迟早是你的,见他何必急于这一时?我儿当知身体为重!”
母亲疼爱她,惟愿她身体健康平安成长,内心里并不想她涉及情爱,可有些东西非是人力能阻拦,贺佳音自己都无法逆之,只能顺从心意。
从汴都城到金麒行宫整整十几日颠簸,贺佳音病一路,到行宫后勉强躺几日,稍微回来点精神气她就按捺不住偷跑出来。
是呀,她心中欢喜赵延,从懵懂到而今,始终欢喜身边这个唤赵延的人。
赵延几年前改名为赵睦,她还是习惯“赵延”这个名,她认识他时他名便唤作赵延,无论以后再改何名取何字,在她这里赵延始终是赵延。
赵睦心思何其敏锐,不看对方神色单听话中之音业已闻出少女心中意,此心热烈诚挚而贵重,非是赵睦此等卑劣之徒能亵渎。
还是有事说事罢:“早闻令弟言你也随驾行,只是不知有何事是睦可以效劳?”
贺佳音不痴蠢,甚至心思也因病而敏感,她从赵睦恭敬话语里听出几分疏离,情绪低落几分,面上仍用微笑浅浅掩饰:“其实我们以前见过,见过好几次。”
若是上来就把要说的话全都说完,那接下来在行宫这段日子她就没借口再找赵延说话聊天了。
听罢贺佳音所言赵睦认真回忆须臾,道:“我自幼随家中亲长在外生活,八九岁上才回到汴都,我们如何见过好几次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