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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子虎贲出,擒三衙使上官霖甫而收三衙兵,虎贲困宰执府,据说禹成文率兵衝进贺家书房找到贺晏知时,老宰执正在读《史记·陈丞相世家》,被捉拿离府时见到奉命随军而来的赵新焕和谢昶,贺晏知说了一段话。
“我多阴谋,是道家所禁。吾世即废,亦已矣,终不能复起,以吾多阴祸也。”
此消息传出,不免有人在唏嘘之余怀疑贺氏谋反真假性,山雨欲来还有风满楼,然则关于宰执谋反事,有司简简单单一榜公告张贴,贺氏便在谈笑间楼倒富贵散。
贺氏父子锒铛入狱,贺氏拥趸在哪里?贺氏党羽为何不出声?“贺晏知谋反案”越是没有牵连太多人,越是没有掀起腥风血雨,质疑谋反真假性的人反而越多。
士族与儒生们众说纷纭,底层百姓对贺氏倒台无动于衷。
在他们看来,贺氏没了不又立马会有其他人上台么,不管升官者谁,他们上台后照样盘剥奴役老百姓,自己的日子还是日复一日过得艰难困苦,看不到丝毫希望。
贺氏倒台来得太过突然,受到牵连者却着实不多,有枢密使贺经禅,计省刘欣元,及三部之下几位一把手尚书,地方州牧、镇军令等四十余位文武大员,皇帝柴贞并未把动静闹大,连三营及三衙权力交接也进行得平静,继任三司使的鞠引章亲自出手,未曾使更迭中出现哗变。
至此,贺氏倒台,怎么看怎么像场蓄谋已久的计划。
斩立决令发出大内前一晚,贺氏父子要求见赵睦,帝允。
“老实讲,十年来,老朽还是头回见你,上次见,是在都堂外,彼时你还年幼,手里提着把刀,像隻发疯小狗崽。”
羁押独舍干净整洁宽敞明亮,贺晏知素袍加身,无冠,那股子久居高位的威仪仍在,看谁都低他几等,抬手示意舍内唯一一张长凳:“坐。”
赵睦垂手而立,脚步未动,颔首算作拾礼,并未被那些刻意之言激起情绪,无波无澜道:“我官微位卑,自始至终不曾接触过你案,不知见我所为何事。”
“你倒是头一个在我下狱后,见到我还愿意给我把这老骨头拾礼的,”贺晏知抬起不受控制颤抖着的手,慢条斯理捋胡须,目微眯,威仪仍旧:“其实倘非立场不同,你的确会是个好的孙姑爷,只是可惜了,你姓赵。”
赵睦不接茬,甚至不说话,只是平静地看着贺晏知。
十年前在都堂外见时,少年赵睦因三叔事而咆哮哭泣着,被愤怒衝昏头脑,十年后再见,成年赵睦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。
她日日夜夜盼望贺氏倒台,期待三叔被平反,可当这一日突如其来般降临,她在巨大欣喜过后竟然有些迷惘,如同一场盛大华宴终于散场,她站在人去楼空的宴会场地中央,只剩满目荒唐。
此时,隔壁贴墙席地而坐的贺经禅笑出声,扬声道:“早说了此子可以,父亲偏因看不上我而否定我相中的人,如今可好,栽人家手里后才知后悔,晚了。”
对于儿子的冷嘲热讽,贺晏知浑不在意,甚至都像没听进去半个字,坐在松软整洁的床榻上稍微往前探身,慈祥对赵睦道:“我们父子已到这一步,不知长源可否如实相告,你是如何按住我部下诸多势力的?”
那可不是件容易事,要知道,十个人十个要求,众人利益最难调和,贺晏知人生将近一半时间精力都花在调节党内利益均衡上,那是帮贪不够的白眼狼,赵家这娃儿,是如何做到贺家父子被捕后,令贺党各方势力按兵不动呢?
赵睦仍旧沉默。
贺晏知看出他提防,笑了下,像普通老者和小后生闲聊:“下南边读书那五载,你都做了些什么,当真以为我半点不知?”
该知道的都知道,他之所以没动静,无非是笃定少年人本事浅,拿捏不住南边那群贪无止境的富贵阿公。
赵睦后槽牙咬紧又松开,那些年拚了性命的艰难行事终于等来了回报,手下也有为此付出生命者,她心里激动且觉不可思议,偏在贺晏知面前不动如山,语气如常:“总之,事成了,你明日问斩行刑台。”
贺晏知失笑摇头,道:“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败给那位的吧?狡兔死走狗烹,飞鸟尽良弓藏,后生,我败给的,是滚滚历史。”
未及赵睦言,隔壁贺经禅拆台道:“我的老父亲,您怎么到现在都不能正视自己缺点?说实话又如何,我们让人在我们监控下不知不觉剪没翅膀,脖子一凉才知道被人拿刀架在了脖上,原因就是您轻敌,总觉得小孩子动静不足为虑,”
哗啦啦一阵铁锁链响,是贺经禅挪身靠到栅栏后,两隻手从里面伸出来,摊开一抖,道:“结果嘞,西北有谢家女娃斩杀十八使,毁了您的和谈大计;南边有赵长源设计拿捏住那些复杂势力,断了我们后援;西南还让林家那小屁孩把庸芦打得崩溃,您总不信十几岁少年有魄力和能力敢叫日月换新天,而今,事实胜于雄辩,我们阶下为囚,少年在你面前傲视群雄。”
贺晏知不同意儿子观点,对贺经禅之言置若罔闻,仍旧看着赵睦,“反正我明日就要死了,你可否告诉我,你是如何调和南边那群贪财阿公的?”
给贺家提供经济支持的,不正是南边以几大家族为首的众多有钱人!他贺晏知在朝堂利用政令为有钱人谋利,有钱人支持他在朝中发展势力培植党羽,做事情呐,玩政治呐,哪一项不需要钱?!